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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潇枫】非传统战争抑或“非传统占争” ——非传统安全理念3.0解析?(下)
文献来源:非传统安全与和平发展研究中心 更新时间:2020-09-08 点击率:116

 

三、从全球化转向“网”球化


对人类文明演进来说,全球化是史无前例的,它在使国内工业化与国家能力全面提升的同时,也在国际上促成了跨国贸易、生产、金融体系与国际政治格局的形成;它是以往人类本地化、分散化漫长存在方式的终结,是异地化、集成化存在方式的开启。但不可否认的是,全球化给人类带来“共享”文明进步的便利,也给人类带来“共担”危机灾难的可能。


新冠疫情危机暴发让人类的全球化来了个“紧急刹 车”,随之“逆全球化” 或“去全球化”现象迅速从经济领域扩展到政治、社会、文化、环境等领域。有人认为,这是“全球化的逆转”“全球化的挑战”“全球化的挫折”;另有人则认为,这恰恰是“深度全球化”“再全球化”的开始,是一种“选择性全 球化”的到来,是“替代型全球化”向“互补型全球化”的回归;或认为这是“中国式全球化” 的大好机会,等等。“逆全球化”随着新冠疫情危机而加深,接踵而来的是“全球去中国化”加速,这是中国学者特别需要关注和研究的课题。国防大学唐永胜教授认为,再全球化才是人类未来的出路所在,“在根本上,全球化中的问题要进一步全球化才能得到解决”“中国传统中的和合文化和天下情怀,在世界变局中就具备了新的条件得以发扬光大”。


在对逆全球化与再全球化展开对峙性研究之时,有学者提出新的研究视角即达成人类与非人类共生共享目标的“后人类”视角。本文提出“网”球化概念正是基于“生态世”的理念,运用“后人类”视角的一种理论探索,并以此来展示人类发展新趋势及人与自然和谐的新图景。“网”球化的“网”包含两重含义:一是“广义数据网”,二是“广义生态网”。前者是“数字化”“符号化”为本质特征的“信息人”世界的形成,后者是基于“生态化”“智能化”为生存特征的“智能体”或“超人类”社会的形成。这两个“网”的形成与交织都是对“主权国家体系”藩篱的超越。


“广义数据网”的超越性体现在其“超时空”特征上。构成宇宙的三大基质是物质、能量和信息,而物质与能量都是信息的载体,信息是物质与能量意义表达。以信息为生存本质特征的未来“网 生代”——“信息人”与人类以往非 “网生代”的“实体人”的最大区别是:“信息人”跨越了一切国界,进入了“无边界”或边界不断延伸的数字空间。我们知道,人是一个由脑神经功能主导处理信息的“巨型复杂的系统”,人通过自身系统与外界环境系统进行着物质、能量及信息的交换,信息的接收、处理、输出是其生命持存的重要标志。在网络中生命似乎是由许多视窗组成的,真实的生活不过是其中的一个视窗而已。如果说,物理空间是基于地缘的、物质的实实在在的现实社会,那么,网络空间则是基于认同的、观念的虚拟时空或另类生存空间。现代人类正构筑一个网上信息世界,它是现实的物理世界在网上的投影,而这个网上信息世界将逐渐成为物理世界的统治者。在网络空间里,所有信息都以数字形式存在,从而实现了人类交往的非主权性质的全球化和全面化。信息人的参与是虚拟实在得以建构的前提,而虚拟实在不仅是一种技术,更是一种文化,是人类在可能世界里的驰骋的一种投射。信息人、网络社会、虚拟实在构成了“网”球化的现实基础。这三位一体的相互交错,不仅展示了一种新技术革命的颠覆性,一种新生存方式的建构性,而且更重要的是个人的生活方式将被改写,人类的生存状态也将重新编码。已有专家断言:“现在,唯一可供我们的文明继续扩张的领土——唯一真正的边疆——就是电脑化空间。它是人类赖以相互交往、发展经济、进行社会和政治谋划的新场所。”


“广义生态网”的超越性体现其“超人类”特征上。一方面,“超人类”强调的是人类与非人类的和合共生,除了人类与有生命的物质如微生物世界的和合共生,还有人类与非生命智能体的和合共生,如各类由人类制造的“智能体” (如智能机器人、虚拟信息人等)超越了一切人种,带着自定义、自修复、自学习的程序进入了“无限定”的类生物世界,它们不以谷物与果蔬而以信息数据与能量为“生存之必需”;另一方面,“超人类”强调来自于人类对自身的生物性突破与“超越”,当基因密码被重新读写,当机械心脏、智能肢体、替代性器官不断成为未来人类身体一部分的时候,人将越来越远离病症与不断地延长寿命,一个尚不能预料的“超人类”时代正在向我们走来。


“广义生态网”与“广义数据网”相互交织,构成人类未来的“广义安全论” 基础,并可以用具有相互可通约的算法来表达。面对新冠疫情危机,中国运 用“健康码”数据流系统,通过自动生成和免测体温,一下把人口众多、面大量广的应对危机联合行动按照健康码“三色”(绿码、红码、黄码)算法组织得有条不紊,极大提升了疫情防控和复工复产效率,令世界惊叹,其体现的正是“广义生态网”意识与“广义数据网”的威力。当今的数据主义者甚至认为,“宇宙由数据流组成,任何现象或实体的价值就在于对数据处理的贡献……同样的数学定律同时适用于生化算法及电子算法,于是让两者合一,打破了动物和机器之间的隔阂,并期待电子算法终有一天能够解开甚至超越生化算法”。因而,未来世纪将是生物算法与人的算法汇聚的“算法世纪”,“算法已经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概念。如果想了解我们的未来及我们的生活,就必须尽一切努力了解什么是算法。”


四、从“P-托邦” 转向 “E-托邦”


“信息数据网”与“广义生态网”相交织的“网”球化才是人类应对非传统“占争”所要思考的重要议题,也是体现“后人类主义”视角的重要维度。不仅 “人工智能有可能改变战争的形式和原则,并对现行的国际法律和伦理道德造成冲击”,以及“人工智能(AI)和大数据有望帮助重塑全球秩序”,而且“生态世”中“网”球化是要实现人类与非人类和合共生与和谐共享。


人类与非人类和合共生不仅是人类与微生物世界的“和谐”设计,而且也是人类超越主权体系的理想设定。“P托邦”(P-topia, People-topia的缩写)是超越主权体系重要构想。罗尔斯认为,全球正义须建立在没有主权国家的前提下,他把没有国家、只有人民的“P托邦”视作人类的最高理想。罗尔斯在其《万民法》中以超越一切民族与国家的“人民”为其承载正义的世界性实体,开卷便以“人民社会”来称谓其代表普遍正义与终极理想的社会形态,展示出一幅人类正义未来的美好图景。


然而,要实现人类与非人类的和谐,没有主权只有人民还不够,还需要根据“生态世”与“网”球化理念建构起三个E合一的“伊托邦”(E-topia)或称 “3E-托邦”。它有三重含义:一是生态网络(Ecology Networks)化生存;二是电子网络(Electronic Networks)化生存;三是美学网络(Esthetics Networks)化生存。“3E-托邦”理想是与“生态世”与“网”球化理念相应的新型社会 “构型”。以作为支撑“3E-托邦”的人工智能来说,中国提出了相应的六大原则:福祉原则、安全原则、共享原则、和平原则、法治原则、合作原则,揭示出实现未来超越人类一切冲突之美好图景的价值前提。 因而“3E托邦”比较好地表达了 “网”球化给人类带来的新图景,并且与“生态世”的相呼应,即是人类在“生态世”中基于“广义生态网”与“广义数据网”新生存方式,实现纯然“美学”化的生存境界。


面对非传统“占争”,其实,以人类命运为最高目标的安全算法需要被迭代。人类与非人类的异质性冲突,必须要有新的算法来应对,人类的最佳选择是与非人类的和合共生。对微生物世界来说,人类要努力让微生物成为不可或缺的“朋友”,如在工业上根据微生物特性可用于发酵、单细胞蛋白获取,在农业上不断发展出的生物农药与生物肥料,在维持生态平衡中微生物是不可或缺的要素,在保护环境中用于废污水处理的生物学方法不但经济而且有效等。对于非生命的智能体世界来说,人类可以运用“阿西莫夫三定律”或者 “人类兼容三原则”来实现人类与它们和合相处。可见,以“后人类主义”视角把人类生存于其中的生态圈视为一个大型网络或多重关系聚合体,特别当安全治理面临各类“异质性的冲突”时,人类的最佳选择是与“非生命智能体”“有生命物质体”“与意识和情感关联的非人类行为体”的共生共享。


“非传统占争”“生态世”“网球化”“3E-托邦”等正是非传统安全理念的3.0版。按照这些理念重新理解安全时空,安全图景将变得宏大而清晰:安全是“历史、现实、未来”时空叠加而形成的关系结构与宏观趋势,是“场景—情景—前景”价值交错而构成的关系聚合与人文选择,也就是说本体论意义上的安全,不是一种单一的、线性的、局部的、纯技术的安全,而是复合的、非线性的、整体的、技术与价值聚合的安全。因而,当人类面临越来越多的“基于生命的新物质体”“基于物质的新生命体”“基于智能的非生命体”以及“基于与意识和感情关联的非人类行为体”均介入安全治理中时,人类与非人类的关系更多地是通过“聚合”(Assemblages)来实现和合共生的。“聚合”与“集合”有着本质区别,“集合”是指沿着“结域”(Territoriality,或译领域性)和“解域”(Deterrito-rialization,或译去领域化)轴线划分的各种实践和社会实体的偶然无序性或临时性“汇合”,聚合则是超越这类界限的价值关联与共创。“广义生态网”和“广义数据网”在本质上即是一个具有拓扑性质的、呈现多重关系的庞大聚合体。 


总之,微生物对人类持续存在着的种种非传统“占争”,使我们看超越人类传统理念的新安全场域,这不仅需要我们对孙子“止戈为武”的理念作另一种理解:“止戈”并非只是不动武或用武的实力威慑与遏制武力,而且需要开创未来人类面对非传统“占争”安全场域的升级版理念与安全算法。自然与人类有着共同的本源,自然的合理性永远不会因为人类的“立法”而改变,人类只有通过提升理念以改变自己,才能实现向看似无形的原初存在的自然合理性回归, 这也是“后人类”国际关系所正在努力求得的新目 标。当然,对非传统安全理念3.0版进行畅想有较多的理想主义色彩,然而,我们身处的是一个“通过改变理念而改变现实”(Changing Reality by Changing Ideals)的“反身性”时代,正如人们追求“永久和平”一样,这种对美好未来的向往与畅想正是导引人们努力奋斗的“方向标”。(注释略)